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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風雨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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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宋芷暗道不好的時候,門已經被打開了。

綽漫沒有進屋,只是站在門口向裏張望,看到在書案前看書的宋芷,綽漫背著手,擡了擡下巴,簡短地命令道:“出來。”

宋芷知道這位小姐脾氣不好惹,因此順從地走出來,行了個禮:“見過綽漫大小姐。”

綽漫這才認出宋芷:“是你?”

“哈濟爾請的漢文老師是你?”

宋芷道:“正是不才。”

綽漫眼裏有狐疑和不信任的神色:“你如此年輕,憑什麽來教哈濟爾?莫不是你欺騙了哈濟爾?”

宋芷:“小人哪能騙得了少爺?”

綽漫心想也是,便問:“你都教哈濟爾什麽?”

宋芷道:“今日少爺命我教他習字。”

綽漫又把宋芷上下打量一番:“哈濟爾怎麽會讓你來教他?當今名士大儒比比皆是,你一個未及冠的小子,哪裏來的資格教他?”

宋芷:“小人也不知。”

綽漫撇撇嘴,似乎對這個漢文老師頗不滿意,轉頭問小廝:“哈濟爾呢?”

小廝答:“在花廳會客呢。”

綽漫點點頭,便打算去花廳找孟桓,臨走前又回頭瞥了宋芷一眼,眼神裏滿滿的嫌棄。

“你也隨我來。”

綽漫到花廳時,才發現孟桓今日會的不是一般的客,竟然是太子真金,頓時把宋芷拋到了腦後,提著裙子便往花廳跑。

真金乃是今上的次子,由察必皇後所出。世祖長子朵只早卒,太子乃嫡長子,八年前便被冊立為太子,彼時正值而立之年。

如今八年過去,太子執掌中書令,為政公允寬厚,深得世祖寵信。但他尊崇儒學,推重儒臣,為此常與世祖政見不和。不過世祖與察必皇後感情甚篤,而太子又孝悌非常,因此世祖對這個兒子多方寬容。

今年二月,察必皇後薨逝,太子悲痛欲絕,險些哭得昏死過去,後來又設惡廬而居,為母後守孝,這一番折騰,太子整個人都清減了不少。

孟桓並不是常能見到太子,他東征日本回來後,還是第一次跟太子面對面坐著說話,只見這大半年過去,太子錦衣玉食,先前瘦下去的下巴變圓了些,看著沒那麽消瘦了。

兩人聊著天兒,沒一會兒,聽到外面有個大呼小叫的聲音:“阿不合!阿不合!”

真金一聽這聲音,便知道是綽漫,有些無奈地笑了笑,望著從門口沖進來的身影道:“綽漫,慢些,小心摔了。”

綽漫嘻嘻一笑,三步並作兩步,撲到真金的懷裏。

“摔不了,摔不了!”

綽漫撲到太子懷裏,宋芷卻沒有進花廳去,而是遠遠地站在了門外,垂手而立。

綽漫如今十六,與真金的兩個女兒年紀相仿,因而真金很疼愛綽漫。

真金佯怒道:“年紀不小了,一點禮數也沒有,蹦蹦跳跳的,成何體統!”

綽漫撒嬌道:“這不是看到阿不合太高興嘛!”

真金崩不住,樂了:“就你嘴甜。”

綽漫的外祖母姓弘吉剌氏,跟太子殿下的母後察必皇後是親姐妹,若按漢人的算法,綽漫應當叫太子姨表叔。

綽漫問:“阿不合在跟哈濟爾說什麽呢?”

太子聞言回過神,看了孟桓一眼,眼裏有些憂慮,卻也沒瞞著綽漫:“在說阿合馬。”

綽漫多多少少知道一點政事,聽到阿合馬便皺了眉:“談他做什麽,他又幹了什麽壞事嗎?”

孟桓道:“你還記得別都魯丁麽?”

別都魯丁是阿合馬的侄子。

綽漫眼裏閃過一些嫌惡,別都魯丁曾經醉酒調戲過綽漫,還說要娶她。綽漫道:“他又做了什麽?”

太子道:“別都魯丁貪贓枉法,貪汙了上萬兩銀子,盡被阿合馬替他掩下去了。”說是別都魯丁貪汙,事實上那萬兩銀子,怕是有大半進了阿合馬的腰包。

綽漫對上萬兩銀子沒有概念,但貪汙反正都是不對的,因此忿忿道:“阿不合為何不向陛下稟明呢?”

太子憂心忡忡地搖搖頭:“阿合馬原是外祖按陳的陪嫁奴隸,有弘吉剌氏的暗中支持,加上他侍奉父皇二十年,深得父皇信任,我便是稟明,父皇也不會信。”

綽漫道:“那便直接殺了他,省得他為禍百姓!”

太子眼中閃過異色,似乎沒料到一個十六歲的姑娘,會這樣殺伐果斷,甚至於心狠手辣。

孟桓倒是對綽漫的脾氣了解得很,見太子神色有異,笑道:“綽漫,胡說八道些什麽呢,那可是朝廷命官,哪是你能隨便喊打喊殺的。”

太子聞言心中微舒一口氣,是了,這樣的小姑娘懂什麽殺伐果斷,分明是不谙世事,胡說罷了。

綽漫道:“哈濟爾那麽厲害,一刀就能把他砍了餵狼!”

孟桓忍不住笑出來。

太子也笑著搖搖頭,他一擡眸,目光瞥見門外站了個纖瘦的漢人少年,約莫十七歲,穿一件兒鴨卵青色棉夾袍。

少年低著頭,教人看不清面容,然而僅憑那清瘦卻挺直的腰背,便知這少年絕不是普通的小廝。

這少年看著面生得很,渾身透出的書卷氣卻教太子心生好感,太子遂指著門外的宋芷,問孟桓:“那少年是誰?他在這兒做什麽?”

孟桓這才註意到宋芷,不由皺了眉:宋子蘭怎麽跑這兒來了?面上卻不動聲色道:“一個府上畫畫兒寫字兒的秀才,剛來的,不懂規矩。”

“齊諾,去讓宋子蘭回自己屋裏待著去,別在這兒礙眼。”

齊諾應了一聲,當即走了出去,到門口,遠遠地不知跟宋芷說了什麽,宋芷突然擡起頭向屋裏看了一眼。

宋芷這一擡頭,便教太子看清了他的面容。

宋芷皮膚白皙,因為清瘦,下巴尖尖的,眉毛細細的,一雙眼睛烏黑如墨,神情卻清清淡淡。

“等等。”太子對貼身的侍從說,“把那個少年叫進來。”

太子貼身的侍從是個蒙古人,叫也幹不花。也幹不花能跟著太子這麽多年,自然機警得很,當即出去把齊諾和宋芷都一起叫了進來。

宋芷進來後,行了個跪禮:“小人叩見太子殿下,見過綽漫小姐,少爺。”

太子:“起來吧,你把頭擡起來。”

宋芷依言擡起頭。

太子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宋芷:“小人姓宋,名芷,字是先父早先取好的,叫做子蘭。”

“子蘭,”太子念了一句,讚道,“好名字,頗有幾分三閭大夫的風骨。”

宋芷道:“殿下擡舉了。”

此刻離得近了,太子才註意到宋芷脖子上的傷痕,道:“你那脖子是怎麽回事?”

太子坐在首位,孟桓陪坐一旁。宋芷莫名出現在門外,又被太子叫進來,這出乎了孟桓的意料,因此孟桓此時心情不太愉快,淡淡看著宋芷,看他如何回答。

宋芷道:“小人以下犯上,因此少爺小做懲戒。”

太子看了孟桓一眼,沒說什麽,又問宋芷:“聽說你會寫字,寫得如何?”

宋芷道:“小人拙字,不敢班門弄斧。”

太子道:“無妨,你寫來我看看。”

宋芷頓了頓,悄悄擡眸看了孟桓一眼,只見孟桓正淡淡看著自己,看似無異,卻隱有不悅之意,分明已經惱了。

可太子之命,不得不從。

太子一句話,齊諾立即便去準備筆墨了。

太子趁著這當兒問:“可讀過什麽書麽?”

宋芷道:“回太子,家門貧寒,沒讀過什麽書,只略略看過四書之類。”

太子有些惋惜地點點頭。

這時筆墨已備上來了,齊諾將紙筆鋪開放好,才退到一邊。

宋芷右手執筆,蘸了墨,提起筆,簡簡單單的動作,在他做來卻格外從容優雅,分明是長期寫字的樣子。

宋芷問:“太子殿下,寫什麽?”

太子道:“隨便寫點什麽我看看。”

宋芷點頭,落筆。孟桓也是經常看書寫字的,因而齊諾的墨研得極好,濃淡均勻,寫字正好。

墨色隨著宋芷手的動作在紙上暈染,下筆穩,走筆卻快而利落,不過片刻,宋芷便寫完了。他將筆放在硯臺上,吹幹墨跡,退開一步,道:“太子殿下請過目。”

太子看他的動作流暢自然,便心生喜歡,心知字寫得一定不錯,當即走過去看,這一看之下,卻楞住了。

原來宋芷寫的乃是一首詩,《凱風》。

“凱風自南,吹彼棘心。棘心夭夭,母氏劬勞。

凱風自南,吹彼棘薪。母氏聖善,我無令人。

爰有寒泉?在浚之下。有子七人,母氏勞苦。

睍睆黃鳥,載好其音。有子七人,莫慰母心。”

但太子不愧是太子,雖然被這詩勾起了悲痛,卻也只楞了一下,便神色如常地轉過頭看著宋芷,問道:“字是好字,只是你為何寫這首詩?”

綽漫不通儒學,自然也看不懂詩的意思,茫然地眨了眨眼,悄悄問孟桓:“哈濟爾,這首詩怎麽了?”

孟桓低聲道:“這是一首詠母親的詩。”

綽漫吃了一驚,看向宋芷的眼神越發奇怪了。誰不知道太子殿下孝順母後,察必皇後薨逝後慟哭了好多次,過了大半年,好容易緩過來了,竟然還有人敢在他面前寫這樣的詩,這不是給太子殿下找不痛快麽?

孟桓則想得更多些,此時幾乎要暴怒了,看著宋芷的眼神陰沈得可怕,他心道:“這蠢貨是想用這種方式搭太子的橋上位嗎?早先裝什麽清高不仕大元,現在原形畢露了?”

太子畢竟是久居高位的人,雖然只是淡淡看著宋芷,語氣也很平淡,卻無端端透出壓力,屬於上位者的氣勢顯露無遺。面對著這樣的太子,但凡說錯一句話,便是死無葬身之地。

宋芷“噗通”一下跪倒在地,頭伏得很低,道,“殿下恕罪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註:⑴元朝弘吉剌氏是個很牛x的姓氏,詳情可百度。皇後一般都姓弘吉剌,安童的母親姓弘吉剌,是察必皇後的親妹妹,綽漫是安童的妹妹的女兒,所以綽漫和太子之間是有親緣關系的,而且還在三代以內呢。

⑵阿合馬是察必皇後的父親按陳的陪嫁奴隸,早年生平不詳,中統二年(1261年)出任上都通知,到至元十八年(1281年)是二十年。

⑶《凱風》出自《詩經?邶風》,《毛詩序》說它是詠孝子的,但也有說是詠母親的。

⑷有個bug,皇太子九月其實不在大都,去北邊了,十月才回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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